一趟關于中國童年的溫柔航程

學者熊秉真女士在《童年憶往》一書序言里寫道：“對兒童與兒童問題的追尋，與其說是十多年來的一種執(zhí)著，不如說是一種終生不得其解的大惑。”因為這樣的大惑，她就有了若干知識上的訪求，《慈航：近世中國的兒童與童年》即她訪求之下的美好回響。

有關童年史研究，更多的學者與論著出自西方，其內(nèi)容也多是基于西方歷史發(fā)展中“兒童的發(fā)現(xiàn)”、家庭生活變化與社會福利研究等，熊秉真女士沉浸中國歷史，致力中國兒童生活與健康問題研究，為中國童年寫史，被稱為該領域披荊斬棘的先鋒。本書是她于“漫長的時間里應邀用英語發(fā)表的演講和論文的結集”，成書時通過結構化的思考與整合，定為三編，分別是“身體狀況”“社會生活”“多樣性”，總計八章，涉及嬰幼兒養(yǎng)育、醫(yī)療，兒童家庭生活、社會交往、情感世界等多個維度。這樣的三編文字，恰好呼應書名“慈航”，是對傳統(tǒng)中國兒童身體、精神成長的一段溫情回溯，也如著者所譯，“同情之旅”，在她的研究里，近世中國兒童的生活和童年的經(jīng)歷，“被投射成一趟關于中國歷史的溫柔航程”，令人贊嘆，也令人神往。

所謂“神往”，此言實不為過。讀者若假想有一個傳統(tǒng)中國的孩子，自誕生之日，會經(jīng)歷什么樣的成長，讀了《慈航》幾乎一目了然，著者鉤沉史料之豐富之細膩，足以將這樣一段成長拼接、描述清晰。從幼醫(yī)的變遷來到新生兒的照護，第一編第二章里有《臍風和斷臍法》一節(jié)，所述正是新生兒來到世界如何度過第一道健康關口。要不是從這本書里讀到，我是完全不知道早在3世紀末，《針灸甲乙經(jīng)》就提到了著名醫(yī)生皇甫謐對嬰兒臍風的治療，換句話說，當時的人就已經(jīng)被新生兒的這種疾病困擾。單這一個細節(jié)，是兒童生活史，是醫(yī)學史，也是社會史，可見著者用功之勤，用功之深，而且，這本身就具有了學術研究的方法論意義，對一個話題，研究的起點該落在哪里？研究童年史，不僅是對成長后的童年生活進行觀察，更有對童年的基礎，也即出生、身體長大這些方面的調(diào)查，第一編第三章為《哺乳和哺育》，同樣是好的例證。

此編讀完，不由得感慨，都說古代中國沒有“兒童”，以醫(yī)案而論，對兒童的各種關照又可謂多矣，這該如何解讀？在著者看來，兒科的成熟確實給這一群體帶來“專業(yè)”的照料，導致了對身體、物質(zhì)和文化的重新定位，而這種定位引發(fā)的社會壓力和制度則侵蝕了在此前相對無憂無慮的兒童生活狀態(tài)，也因此，兒童的精神生活就“被動”開始變化。

本書第二編“社會生活”著眼于上述兒童成長歷程，建構起以兒童為中心的社會生活場景：“幼教模式”“讀書種子”“母親的聲音”“喪親之痛”等，從這些場景看過去，正是一個活生生的傳統(tǒng)中國，作者以大量年譜、回憶錄、私人筆記為資料庫，爬梳剔抉，參互考尋，雖是論文，但筆端常帶感情，情理交融，讀者如臨其境，幾多深思。

第三編“多樣性”兩章，可看作著者的拓展研究，但這個“拓展”極有價值，帶來理論的先聲，近二十年過去，童年社會學研究已經(jīng)成為一門顯學，著者這一編里所講，大概也啟發(fā)了太多人。比如第八章，有《好孩子》一節(jié)，短短的文字，是對兒童何以教養(yǎng)的省思與無奈。

說回熊秉真女士的“大惑”，與其說這是她的未知與不解，不如說這是她的熱愛與努力，將“現(xiàn)代性”的注意力引導到社會上最脆弱卻被忽視的人身上。她在書中引用了一個動人的細節(jié)：孔尚任記得花園的豆棚上長著一株漂亮的葫蘆，結出的果實優(yōu)雅，腰肢纖細。五歲時，他經(jīng)常站在大孩子的肩膀上摘下一兩個葫蘆來做房間的裝飾品。

這樣一個自然、自由、自足的兒童形象，令我印象深刻。我想，閱讀《慈航》，在對傳統(tǒng)的回望中，體驗近世中國兒童成長旅程，也就是為了今日兒童之理解與解放，讓他們同樣擁有一個自然、自由、自足的現(xiàn)在，由此，去往一個更加溫暖、更加美好的未來。

（作者系深圳市龍華區(qū)和平實驗小學教師）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2年12月30日第10版